有这样一部神剧，它从2011年首演到现在的五年间，创造了场场爆满的业界奇迹。它让各路明星变成粉丝争相前往，也让热门美剧《法律与秩序》、《绯闻女孩》纷纷脱帽致敬。作为评论界和商业上均大获成功的先锋戏剧作品，它将艺术性、实验性、娱乐性巧妙融合，为纽约日渐萎靡的表演艺术产业注入了一丝活力。它就是红遍全球的“浸没式戏剧“《不眠之夜》（Sleep No More）。
      不过，在戏剧历史上，像《不眠之夜》一样，试图打破传统镜框式舞台、利用独特的演出空间、赋予观众参与情节的能力、模糊演员与观众之间界限的创新性实践，已经在戏剧创作中进行了至少五十年的尝试。《不眠之夜》之所以能够冲出被视为小众的实验戏剧圈，成为一种大众文化现象，则是因为它把握住了现代观众对自主性和选择权的心理需求，并适当弥补了人们对于娱乐化社交的需求。
      由于观众是参与到“浸没式戏剧”中的核心环节，每一个人的行为都会对整部作品以及其他观众的体验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随着国内这种新兴戏剧形式的涌现，让观众了解与传统剧场礼仪不同的“浸没式戏剧”观剧规范则成为了重中之重。

黑暗中的舞者

      《不眠之夜》是由英国实验戏剧公司Punchdrunk于2011年在纽约曼哈顿切尔西区制作的一部“浸没戏剧”。由莎士比亚最阴暗的悲剧《麦克白》改编，剧情设置在20世纪30年代的一座废弃酒店。观众在三个小时的演出时间内只需戴上一只面具，便可以任意穿梭在这处被精心设计成复古风格的9000平方米的演出空间中。

      整个七层的场地烟雾缭绕，灯光昏暗，诡异的音效与气味构成了100多个小场景，它们囊括了宴会厅、小酒馆、糖果店、殡仪馆、教堂、医院、树林与花园等。观众可以自由选择去哪里，或者看到什么样的故事。
      整部剧没有对白，演员们用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来完成所有的情绪表达与人物关系。无论是亲昵、打斗、阴谋、欢乐，还是内心的挣扎与扭曲，舞者们都能凭借高超的技艺与柔软又有力道的身体，将之完美的呈现在观众面前。仅仅从欣赏舞蹈的角度来观赏此剧，都不失为一种享受。

      更何况，由于观众可以从各个角度欣赏演员的表演，为了恰当的展现角色之间的关系，甚至于演员们细微的面部表情都经过制作团队的艺术设计和严格把关。

▲演员们用肢体语言表达情绪

▲演员们用面部表情展现人物关系

      除此之外，整个演出空间充斥着独具匠心的设计细节，在获过奥比奖（The Obie Award）的舞台布置中，每一处道具和布景都与环境、氛围和风格丝丝相扣。 

▲演出空间中的细节布置

      不过，《不眠之夜》最令人称道的还数它独特的剧情结构，以及演员与观众之间微妙的互动关系。
      与传统戏剧的线性剧情结构和单一观察焦点不同，《不眠之夜》将故事碎片化处理，并打乱它们之间的顺序，每一位观众需要自己在多元、多变的焦点中进行选择。演员们时而聚合，时而分散，时而交叉，时而重叠，观众不得不在其中有所舍弃，信息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完全的。
      《不眠之夜》将提炼并重构情节的多种可能性提供给观众，并鼓励他们独自探究自己的内心，这使得每一位观者的每一次经历和理解都是完全不同、无法复制的。

▲舞会一幕中，主要角色会分散离场，由观众自行选择跟随哪条剧情线索

      除了在剧中已不复存在的镜框舞台，《不眠之夜》还通过模糊演员与观众的界限并加强双方的互动来打破戏剧理论中的“第四面墙”。剧中的部分角色会在固定时间选择一位观众摘掉面具，在私密场景中进行一对一互动演出。
      更有趣的是，如果这时有其他观众通过缝隙观看，这名观众则成为了表演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剧中的大部分角色也会在观看人数众多的大场景中加入与观众的眼神和身体互动。这些情节为《不眠之夜》增添了更多的实验性，也正是它首演之后便迅速引起轰动效应的主要原因。

▲剧中的赫卡忒女巫与观众的一对一互动

      在《不眠之夜》震撼评论界并票房大获成功的同时，我发现这种利用或重造戏剧舞台，以及将观众当做内容创作者的戏剧实践，其实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在先锋戏剧中崭露头角。虽然未成主流，但我们不能不聊一聊《不眠之夜》中各个“浸没”特征的前身。

“嬉皮士”的反抗与狂欢

      二十世纪60年代的纽约，有一批先锋戏剧的“嬉皮士”，他们不满主流戏剧的规矩、正经和懦弱，发展出一系列环境戏剧（environmental theatre）、偶发戏剧（Happening）、互动戏剧（interactive theatre）等形式，挑战传统戏剧的剧院场地、情节架构以及观剧行为。
      环境戏剧，也称特殊场景戏剧（Site-specific Theatre）从定义上来讲有几种表现形式，一是用特殊的方式使用传统剧院（如演员在观众席演出，而观众在台上观看等），二是在特殊的非戏剧用途的环境进行演出（如在森林里演出《仲夏夜之梦》等），三是将一般场地按照戏剧内容中的场景布置和装饰来模仿剧情中的环境。《不眠之夜》就属于最后一种，它将三幢仓库改造模拟为故事中二十世纪30年代废弃酒店的装潢，并以此作为部分情节与演出内容的来源。
      历史上的特殊场景戏剧是由60年代末的激进艺术运动而起，为了拜托单调的传统剧院，戏剧导演开始寻求一种利用其它环境作为演出空间的可能性。英国戏剧导演彼得-布鲁克（Peter Brook）曾说他可以把任何地方当做舞台，而美国芝加哥的步旅剧团（Walkabout Theater）则数次将他们的作品搬到公园、洗衣房，甚至公共厕所中进行演出。

▲步旅剧团在芝加哥公园中表演

▲步旅剧团在芝加哥某公共洗衣房进行表演

      偶发戏剧的概念源于50年代末，它是指一种与环境水乳交融、充满不确定性、没有线性剧情的即兴演出，每一部作品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特征。虽然舞蹈以及剧情都是经过严格设计的，但《不眠之夜》中，观众的参与可以算是此剧偶发性的一种表现，而演员在面对观众的突发互动行为时做出的反馈则更是一种充满即兴感的演出。
      戏剧互动性的起源更是可以追溯到30年代的法庭戏剧作品《1月16日的夜晚》（Night of January 16th），观众作为陪审团可以决定故事走向。1985年百老汇音乐剧《艾德温-德鲁德之谜》（The Mystery of Edwin Drood）更是允许观众在中场休息期间投票选出七个结局中的一个。《不眠之夜》中的观众虽然并不能参与决策情节的发展趋势，但是演员会在特定时刻允许观众参与到自己的主线或支线剧情中，演员会与观众谈话、打牌、跳舞、喝茶，甚至讲述剧情，也将互动性发挥到了极致。
      我们总是在讨论传统观剧礼仪对现代人的束缚成为了年轻人逃离艺术的原因之一。人们似乎已经越来越难接受正襟危坐的在剧院座椅上度过一晚上的时光。为什么《不眠之夜》可以在小众的先锋戏剧中异军突起，获得极大的商业成功？正是因为《不眠之夜》把握住了现代人追求自主控制和自我表达的日渐强烈的心理需求。
      他们制作了这样一个极为丰富的场景布置与故事系统，并将选择的权力交还给观众。人们在观剧的过程中既可以随意走动，也可以坐在古董沙发上休息片刻，还可以翻看剧中的信件和书籍，甚至可以去到复古糖果店，从瓶子里挑几颗糖来吃。

▲《不眠之夜》中的复古糖果店

      与此同时，《不眠之夜》增加了满足观众社交需求的餐厅与酒吧。像百老汇那样只允许观众提前半小时入场，演出结束后恨不得把他们马上踢出剧场的行为已经渐渐让人心生厌烦。平常人们可以轻松享受的娱乐方式已经过于丰富，单一的演出形式已经无法满足大家的需求。
      在《不眠之夜》的演出开始之前或之后，观众可以在餐厅配着现场演出的复古爵士音乐吃上一顿充满戏剧性的晚餐，侍者会与顾客闲谈，有时也许还会触发剧情。如果还有兴致，观众可以在屋顶酒吧喝上一杯。这些环境都与《不眠之夜》本身风格保持一致，并且丰富了观众的社交体验，进一步增加了艺术活动的娱乐性和社交性。

▲《不眠之夜》剧场中的餐厅“The Heath”

▲《不眠之夜》剧场中的屋顶酒吧“Gallow Green”

没有座位 仍有方圆

      Punchdrunk的创始人费利克斯-巴雷特（Felix Barrett）经常强调观众在“浸没式戏剧”中的地位，他将观众描述为戏剧作品的“震源”。每一位观众的行为对于其他观众来说都是戏剧的一部分，也是引发演员反馈的重要机制，而“浸没式戏剧”对于中国观众来说还是一种颇为新鲜的事物。
      虽然这种戏剧形式最为注重观众的参与式体验，希望能够带给观众一种完全进入故事环境中的感觉，但是，没有座位的剧场，并不代表没有相应的观剧礼仪。作为曾经纽约《不眠之夜》的舞台监督，我最后想提出几条对于观众的建议。
      最值得强调的一条游戏规则是，听从工作人员与演员的引导。由于演出摒弃了台词和语言，所以，当演员用舞蹈动作表达关系和情绪时，处在不恰当位置或做出不合时宜的动作是非常危险的。有经验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会在合适的时机对观众进行疏导，以防发生意外。为了自己和他人的安全，请听从工作人员的安排。
      除此之外，则是对物品和布景保持一定的尊重，因为一些看上去名不见经传的小细节，实际上会是对情节起到关键作用的道具。布景或道具的损坏或丢失极有可能会影响演员的表演，让每一位观众对于剧情的体验大打折扣。为了保障演出的质量和观众的体验，在翻看和触碰道具后，请务必把物品恢复原样。
      最后，则是希望观众可以积极配合演员提出的互动邀请。《不眠之夜》最精彩有趣的便是其中的互动性，我们鼓励大家打开思路，改变对于传统被动观剧行为模式的认知，拥抱戏剧无限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