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近日,中央宣传部发布了《关于第十六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入选作品公示的公告》。广东省委宣传部推选、广东省话剧院出品的大型原创话剧《深海》位列其中。这是我省近年来舞台艺术精品创作取得的又一亮眼成绩。

“爱国是人世间最深层、最持久的情感。”“爱国就是要把自己的理想同祖国的前途,把自己的人生同民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观看广东话剧院出品的话剧《深海》时,我被主人公黄旭华院士的爱国情怀深深地打动了,观剧过程中几次落泪,对这两句话有更深刻的理解。




主人公的事迹本身感人至深。黄旭华院士是“中国核潜艇之父”。为了中国的核潜艇事业,他几十年如一日,隐姓埋名,默默地奋战在科研岗位上。其间,父亲去世不能回家奔丧,兄妹有怨言无法正面解释,政治上被污名受委屈毫不介怀。直到功成身退,他的事迹才为世人所知,为家人所理解。他的一生生动地诠释了“对国家的忠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的新时代价值观。



一个人有一点爱国的情感是正常的,但有如黄院士这样深沉的爱国情感的却并不多见。这里青年时代的遭遇对他有决定性的影响。1939年,日军的炮火轰炸了他的家乡广东潮汕地区。亲人的流离失所激起了他的怒火:他们凭什么想登陆就登陆?凭什么想轰炸就轰炸?本来黄旭华打算继承父业学医的,但国破家亡的惨景改变了他的志向:“我不学医了,我要学航空,学造船。将来造飞机保护祖国蓝天;制造军舰抵御海上侵略。”从此,黄旭华的每一次人生选择,每一次攻坚克难,背后不竭的动力源泉、强大的精神支柱都是15岁时开始的刻骨铭心的爱国情怀。他最终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和这种深沉的爱国精神大有关系。

很多观剧体验告诉我们,艺术原型的事迹感人,并不能保证搬上舞台后同样感人。真人真事剧不好写,以真人真事为原型的歌颂型戏剧更不好写。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则是根本的:要感动人,只是把真人真事讲出来还不够,更要把真情、深情表现出来。以黄旭华院士为原型的话剧《深海》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其原因就在于整个创作团队很好地抓住并生动地表现了这个人物形象的关键特征:深情。




首先令人动容的是母子情。剧中讲到,当年日军轰炸家乡,母亲带着他逃难。但母亲倾其所有只能买到一张火车票,母亲自然把这张票给儿子,而自己留守乡土。他本不想和母亲分开,但母亲正告他,只有学好了本事才能保护阿妈。他只好带着母亲的嘱托踏上了逃亡路,也是求学路。那时,他已意识到,要保护母亲,必须保护祖国不受欺凌,必须学造飞机,学造军舰。从此他弃医从工,改学船舶;他还改名旭华,寄托“荣耀中华”之志。没想到一别47年,虽然他学得了一身本领,实现了保护母亲的理想,但他没能在母亲身边尽孝。不过他身边一直珍藏着母亲和他第一次分别时留给他的银梳子,想念时就拿出来看看,最后回家探亲时,还拿出来为母亲梳头。没想到母亲反过来要为国家的功臣——已是满头白发的儿子梳头。剧中母亲为儿子梳头的场景令人唏嘘不已,怆然泪下。黄老把母亲的话记了一辈子,也把当年立下的壮志用一生来践行,不可谓不情深意重。




其次令人感动的是夫妻情。这是一对传统意义上的夫唱妇随的夫妻,也是一对现代意义上的志同道合的夫妻,一对真诚相待、生死相许的夫妻。不过,这里由于丈夫是国之重器,那么很大程度上就是妻子为丈夫牺牲和付出了。当他们刚刚可以在上海过上舒适的生活,就要一起调到外地从事隐秘性极高的科研工作,就要与双方的家庭、社会关系断绝一切联系,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们以国家需要为重,都一一做到了。从此两人同甘共苦、荣辱与共。黄旭华为了核潜艇的研究常常废寝忘食,无暇顾及家事,作为妻子的李世英不仅承担了全部家务,有时候还不免各种担惊受怕。“文革”初期,当黄旭华被打倒为反动学术权威时,她承受了极大的委屈;后来当黄旭华要冒着巨大的危险深潜海底三百米时,她也承受了极大的担心。此外,当黄旭华父亲去世也不能回家探亲、寄出去的钱物被悉数退还时,她一起分担着被误解的委屈与思亲的痛苦;当第一艘核潜艇下水时,他们又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每次他们的生活遇到困难或者面临选择时,都是他们结婚时的誓言鼓舞着度过了难关或帮助做出了选择:“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风雨同舟。”这个誓言在剧中出现了三次,分别是在选择离开上海时、面对政治上的污蔑时、深潜试验前夜的争执时。其中最后一场特别精彩。一方面李世英为丈夫的深潜试验担惊受怕,另一方面黄旭华为了不让妻子担惊受怕刻意隐瞒实情,以致引起了夫妻之间的误会。正是在这误会里,我们感受到了他们之间“除了事业,只有彼此”的深情。最后,当电话铃声响起,可能传来深潜试验的结果时,李世英竟然不敢接听电话。那一刻,无声胜有声,夫妻深情尽在不言中。




最感人肺腑的还是爱国情。黄旭华的爱国情体现在对事业的执着和坚持上,对工作的一丝不苟上,对国家安全的深刻理解上。他一心扑在核潜艇研究上,即使政治上被污名了,在猪圈里也坚持研究;即使64岁高龄了也要亲自参与300米深海极限试验。他为了科研工作的准确性,不只是斤斤计较,而且是锱铢必较。在接受“09工程”的任务时,他深情地说:“我必须要接受这项任务,就好像这么多年,我就是为等待这个机会在奋斗!和平的生活还不到十年,国破家亡的记忆就好像昨天!我们这一代人,注定不是享受和平的,我们要守护她巩固她……新中国来之不易,我太珍惜了,我要为我的祖国,做我力所能及的工作。”在政治上被错误对待时,他还牢记着列宁的话:“如果组织需要我一次性把血流光,我就一次性把血流光,如果组织需要我一滴一滴把血流光,我就一滴一滴的把血流光!”支撑他长期坚持进行核潜艇研究的,还基于他对这项研究工作价值与意义的超乎常人的深刻认识:“核潜艇就是一个国家具备第二次核打击力量的国之重器!现在,美国、苏联、英国、法国都已经有了,而我们没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把核潜艇搞出来的根本道理!”“只有深潜,才有隐蔽性;有了隐蔽性,才有安全性;有了安全性,才有突然性,才能防不胜防、一击制敌,令侵略者不敢进行战争冒险!”这种深刻性与远见性均是基于国家利益的深谋远虑。古人云:“人无痴不可与之交,因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以与之交,以其无真气也。”黄旭华就是有“痴”之人,他对核潜艇的痴迷无人可比。正如他在参与深海极限试验前所写的四句话:“花甲痴翁,志探龙宫,惊涛骇浪,乐在其中!”一“痴”一“乐”,尽显其对核潜艇事业的痴迷以及报效祖国的赤子之心。




“感人至深者,唯情而已。”这个戏好就好在写出了真实的“情”、深沉的“情”。母子情、父子情、夫妻情、同志情,都基于爱国情。很多主旋律的戏容易流于空洞地喊口号、简单地贴标签,这个戏则用丰富生动的细节,写出了有血有肉、有筋有骨、有情有义的人。写人写得很真实,写情写得很真诚。唯有此真情与深情,方可成大事。这个内在逻辑,令人信服。



必须指出的是,话剧《深海》在表现主人公的真情与深情时,巧妙地运用了戏剧技巧和各种艺术手段,并且运用得自然而然,妙合无垠,不露痕迹。最高的技巧是无技巧,是看不出技巧,或感觉不到使用了技巧。如化盐入水,如风行水上,如水行平地。宋人苏轼在论文时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即言好的文章,就如水流一样,自然而然,随物赋形。《深海》从文学脚本到舞台呈现,也达到了如此境界。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叙事结构。《深海》总体上是一种三重回忆式的结构。“序幕”和“尾声”是第一重时空,选在2016年中国第一艘核潜艇退役被送往青岛舰艇博物馆之际黄老去为自己的“老伙计”送行。这一时空离当下最近,很方便将观众自然地带入情境、展开回忆,也符合话剧同步展示情境的要求。对黄老来讲,记忆最深刻的是1988年和海军官兵一起深潜300米的那次极限试验。于是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就成了叙事的主轴,也就是第二重时空。但对于黄老来讲,另一件具有标志性、里程碑意义的事件是1970年我国第一艘核潜艇下水成功。所以,在1988年深潜试验中黄老想到的最多的是如何研制成功第一艘核潜艇的。这是1988年深潜试验自信心的源泉,也和“序幕”中46年前的“老伙计”进入博物馆遥相呼应。这样,从立志报国到第一艘核潜艇成功下水就成了第三重时空。而300米深潜试验的逐渐深入,自然地对应着第一艘核潜艇研究进程的逐步推进,也是黄老这位“中国核潜艇之父”科研生命的逐渐展开。其惊心动魄的程度随着深潜的深度而增加。刚下水到200米之前,回忆的是1939年到1958年从立志学造舰到接受“09工程”研究任务,对应着黄老事业的起步阶段,此时,风平浪静,心情舒缓。从200米到285米,每下潜十米就增加一个大气压,但还在可控范围;黄老回忆的是从1960年到1966年,研究工作虽然遭遇了苏联撤援后的艰难摸索阶段,但依然稳步推进,形成了水滴形设计方案。从285米到295米,深潜压力变大、危险增多、不确定性因素增多,黄老回忆的是从1966年到1970年,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之后的至暗时刻,依然能够不忘初心,豁达面对,终于重新回到科研岗位,推动第一艘核潜艇顺利下水。从295米到300米,是试验的极限,也是精神压力的极限,紧张气氛也达到极致。黄老的回忆又回到了当年母子分别的情境还有深潜前夜夫妻话别的情境。可以说,每深潜一步,就是精神压力增大一点,戏剧性紧张的气氛也就增加一点。表面上看,《深海》所写的是核潜艇深潜海底进行试验的过程,但折射的则是主人公精神境界的深远,所表现的是主人公对国家科研事业的似海深情。其中的象征意义不言自明。

舞台布景。布景的自然转换也毫无障碍。《深海》的舞美设计特别有代入感,甚至根本不需要代入。“序幕”发生在核潜艇舱内,舞台是核潜艇的横断面,有一定的纵深,是一个椭圆形的空间。这个横断面的框架成了所有场景的基本框架。随着灯光的变化,这个椭圆形的空间可以是核潜艇的内部空间,逃难的火车轨道,也可以是黄老的书房,可以是养猪场,又可以是黄老家乡的广场。非常别致,非常灵活,非常巧妙。根据场景的变化,舞台或有金属质感,或者春意盎然,或者冰天雪地,或者夜色苍茫,或血色浪漫,或蓝色深邃,随物赋形,非常得体。




自然表演。鞠月斌扮演的黄旭华和杨春荣扮演的李世英给人以形神兼备之感。他们的年龄和创业时期的主人公正好相仿,鞠月斌的高大帅气和黄旭华的气质很相合。他的笃定的眼神,平和的语调,稳重的台风,和想象中的大科学家很是对应。而杨春荣的气质与化妆兼有家庭主妇、贤妻良母和知识女性的美感。在猪圈探望的那场倾诉和深潜前夜的那场交流,两人的表演情绪饱满而又对比鲜明、层次分明,达到了物我一体的境界,非常耐看。




“世界上最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深海”,不仅是大自然的海洋,还是情感的海洋、精神的海洋。黄院士以罕见的深情征服了自然的海洋,广东省话剧院的艺术家们则以精巧的艺术构思与高超的艺术手法塑造了一个饱含深情的、既平凡又伟大的形象。其中的成功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以推出更多优秀的主旋律精品佳作。

本文发表于《广东艺术》杂志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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