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也是中国舞台美术学会成立四十周年。四十载风雨同舟,四十载砥砺前行,中国舞台美术学会发展历程与我国的改革开放几乎同步。四十年来中国舞台美术学会在一代代舞美人自身的努力和社会各界的帮助支持下,不断发展壮大,影响力与日俱增。


值此之际,中国舞台美术学会微信平台将推出“四十载四十人”特辑,选取对中国舞美发展历程中起到重大作用、有深远影响的四十位当代舞美大家,持续推出系列专访内容。


经过四十载实践探索和理论研究,诸位舞台美术家前辈先贤为吾辈今时今日的继承发扬、开拓创新打下了尤为重要的坚实基础。记录第一线舞美艺术家的创作理念与实践经验,梳理学会发展脉络——这些整理工作有着弥足珍贵的意义。


2021年6月5日,惊闻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周本义先生辞世,业界无不扼腕叹息。周本义老师作为舞台美术家,舞台美术教育家,为推动中国舞台美术学会以及中国舞美行业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今日,我们以此文深情缅怀周本义老师。


中国舞台美术学会编辑部主编 赵妍

先生生平

周本义,1931年出生于江苏武进,舞台美术家、画家,上海戏剧学院教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上海戏剧学院老教授协会荣誉会长,上海舞台美术学会终身荣誉会长,历任上海戏剧学院教授,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主任。曾任中国舞台美术学会副秘书长、副会长,上海舞台美术学会会长,上海市欧美同学会副会长,任白玉兰表演艺术奖评委28年,并任上海市教委人文艺术舞台美术创新工作室主持人。


周本义先生在理论研究和创作实践中,把宽广的国际视野和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相融合,分别在高校和剧院发挥作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半个世纪以来的中国舞台美术发展风貌。


周本义先生舞台美术设计作品获奖概况

文化部“文华奖”舞美大奖五次(第一、二、七、九、十届)

中国戏剧节优秀舞美设计奖多次

全国歌剧、音乐剧汇演舞美大奖

中国话剧研究会金狮奖

中国舞台美术学会学会奖

第二届全国舞台美术展突出贡献奖

中国话剧研究会金狮奖特别荣誉奖

首届上海宝钢高雅艺术美术特別荣誉金奖


周本义先生一生为中国舞台美术创作和教育事业鞠躬尽瘁,尤其为中国戏剧与舞台美术的发展贡献了巨大力量,创作了大量优秀作品,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的学生。他先后创作了《白蛇与许仙》、《桃花开了,女儿大了》、《典妻》、《日落日出》、《丑小鸭》、《蛇恋》等经典作品,他的创作精神与艺术理念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舞美人。



以下为周本义先生访谈实录:

提问:学会记者  

回答:周本义先生


1.问:您最初是怎样走上舞台美术这条道路的呢?

1950年我在“上海戏剧专科学校”学习舞台技术,这个学校是上海戏剧学院的前身。

那个时候课程内容很丰富,有布景课、灯光课、化妆课等等,基本包含了舞台美术的各个方面。布景课主要是制作演出的布景,学校给每人发一个口袋,里面有榔头、钉子,让我们学着装台、搭布景。灯光课比较简单但是很有意思,主要是学习布光,我们为了做到灯光渐明渐暗的效果,在木桶里面放盐水来调节灯光。当时我们还有一个效果课的老师是学校的文化演出处处长。上课时,他带着我们做工具,模拟各种各样的声音,风雨雷电,我觉得太有趣了。最有意思的是化妆课,每个人对着镜子在自己的脸上化不同的形象,像变了一个人。

当时只是觉得有意思,也没想到将来会做舞美设计,就觉得只要当好一名舞台技工就不错了。没想到被文化部借调到北京,在剧场装台,接待外国代表团,我非常开心。

后来没过多久,我就去留学了,这一段留学的经历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是相当关键的。


▲1959年5月,中国留学生与列宾美术学院院长奥列施尼科夫合影。前排左起:张华清,李天祥,周本义,钱绍武,谭永泰,全山石,李玉兰。后排左起:冀晓秋,邓澍,肖峰,邵大箴,郭绍纲,奥列施尼科夫,周正,奚静之,许治平,徐明华,冯真,程永江。

2.问:可以说说您在苏联的收获吗?

1955年我到了苏联列宁格勒,现在叫圣彼德堡,在列宾美术学院油画系M·鲍勃晓夫工作室深造,学习舞台设计。M·鲍勃晓夫教授是苏联功勋艺术家、教育家、舞台美术设计大师。他从意大利回到苏联,与他的几位艺术家朋友共同创办了一个杂志,叫做《为艺术而艺术》,受到了列宁批判,列宁认为艺术是有阶级性的。这个学校的氛围和上海戏剧专科学校完全不一样。在这里,我完成了思想上的转变,从觉得舞台有意思,真正变成了敬畏、热爱。

除了思想上的转变,还有在专业技能上的提升,在苏联的五年,学了油画、素描,这使我的绘画基本功和审美情趣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包括我现在舞台美术设计风格中更加偏爱“绘画性”,这段时间的学习功不可没,直到现在我还保留着绘画这个爱好。

苏联的舞台美术设计,很讲究“样式”。老师布置了10个剧目设计,特别倡导“一戏一格”的重要性,而且尤为强调“简约”,老师认为,罗列是无抉择能力的表现,多则惑、少则明,取舍之间彰显智慧,要求我们简约而不简单,只有把好想法用心做到极致,才能成就精彩。

在创作中,老师也非常注重生活体验,他认为艺术创作与生活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艺术必须要从生活中来,观察和体验生活是实现艺术创造的重要途径。

3.问:您在学习过程中,有遇到什么难题吗?

答:当然,难题是不可避免的,我在为《七月十四日》习作时,其中一幕要表现一个叛徒出卖革命的氛围场景,我当时陷入了瓶颈,没什么头绪,我的老师带着我在美术学院里面到处参观,走着走着看到了一处转弯的楼梯角落,很昏暗,只有石头垒的台阶、楼梯,还有高处有一束光的投影,从窗户穿入但并不能直接看到窗,我从这个场景里找到了我需要的灵感。

还有一次是设计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时,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老师带我去了街心公园,他指着公园里的一个长椅问我说:“你看到了什么”?我说就是覆盖了很厚雪的长椅,他说你再仔细看,我才发现这个长椅上积雪有不同,明显凹下去的地方在不久之前应该有人坐过,我马上联想到这也许正是我所构思的剧中主人公坐过的支点。然后他又跟我讲你向远处看,桥与路灯在风雪中时隐时现,更远处民房里面的窗户星星点点几个灯,就像天空的星星,这时候我发现我要的感觉就是老师带我看到的。从这里我便觉得有些构思最需要的东西是可以在生活里找到的。从生活到艺术,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在我创作和教学的过程中。

与我同时留学的许多同学们现在也都很有些成就,回国后还成立了一个留苏同学会,前些年,他们还推举我做副会长。



4.问:您回国以后,学到的这些知识与经验都派上用场了吗?

答:知识当然是很有用的,不过重要的是设计的理念,我在1960年回国,在上海戏剧学院教课,自己也参与了很多舞台创作,这么多年的经验,总结起来就是“整体写意、局部写实、雅俗共赏”,我在苏联观摩学习了那么多舞台案例,比如芭蕾舞《天鹅湖》《斯巴达克斯》,话剧《悲壮的颂歌》《逃跑》《伊索》《中锋在黎明前死去》等,越看越觉得设计要立足国情,要“一戏一格”。我们与欧美国家在国情上有很大差别,在审美上也有不同的观念,因此我们不能跟别的国家攀比,只能从实际出发。

做设计,不能只是考虑舞台美术这一块,要思考与剧本的结合,与演员的表演结合,我为甬剧《典妻》做舞美设计时,到浙东一个古镇里体验生活,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宅门让我大受触动。这个戏后来被好多剧种移植,它好在哪里呢?有两场是没有剧本的,我给导演打电话,建议增加两场戏,不要语言,只有动作,女主角怎么跨进跨出这段是最动情的,所以我设计了一个院门,而且布景的时候用了机关,她跨进的时候让门自动关上。在她准备离开,听到她生的孩子哭声准备退回来时,门又关上了。一个被典当给别人生孩子的女人走进院门生了孩子,又不得不走出这个院门离开孩子,这是她最揪心的地方,揭示了那个时代女人最无奈、最痛苦的命运。在这次设计中,我试图用空间表达情绪,用场景表达戏剧矛盾,是一个让舞美介入演出的很好案例。


还有我在参加无锡歌舞团《阿炳》演出的时候,我甚至参加了剧本修改。剧本原来的名字叫《雷震殿》,我建议改回为《阿炳》。无锡最有影响的两张牌子,一个“阿炳”,一个“阿福”,“阿炳”可以做成很好的悲剧,“阿福”可以做成很好的喜剧。另外舞剧不该叙事,应多抒情,因此我建议改了每一幕场景的题头,以激励演员的情感投入。



我把第一场题头改为“在不该出生的地方出生”,第二场改成“相逢、相识、相知、相爱”,第三场改成“死去的已经超脱,活着的还在挣扎”,第四场改成“春夏秋冬、走街串巷,琴声永恒“。最后一场导演原本让阿炳拿一个真的二胡,我说不应该要,让他放开自我就好。在“春夏秋冬”一场,我请灯光设计金长烈先生把灯光变换颜色;“走街串巷”,群众演员都是灰的服装,当群众演员静止的时候,阿炳在人群当中穿越,空手拉着二胡,当群众演员走动的时候,他坐在地上拉二胡,在春夏秋冬当中阿炳琴声永恒,所以这个戏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我还参加过一些大型活动担任总设计。比如广东省第十届运动会,做这样的大型活动设计,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尤其要注重国情,在做第十届运动会时,广东省领导交代我,一定要把邓小平的头像展现出来,但我没有这么做。一来是不想走前人的路,更重要的是领袖头像万一拼不好会变成政治问题,是要犯错误的。我用另外一个构思替换了这个!当时《春天的故事》响彻大江南北,“南海边有位老人画了一个圈”,我便用一千多个穿了深蓝色的衣服的人,像大海一样,然后一层一层脱开,里面是红的,在整个体育场里画了一个大圈,再配上这个歌曲,效果特别好,现场视觉冲击力极强,也得到了领导和人民的一致好评。还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三届农民运动会”,“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八届运动会”,这些都是我参与设计的活动。



总之呢,还是要立足国情,做让人民大众都能看得懂、欣赏得了的设计。

5.问:我们学会到现在成立四十周年了,您还记得我们学会成立的过程吗?

答:印象很深刻,对外公布是在1981年初,实际上在1980年底的“全国舞台美术理论座谈会”上就成立了。学会成立的时候我带着一大帮子人去,当时我正好在办进修班,其中有从上戏毕业多年的学生,工作了十来年以后又回来,想要留校的,我就把整个班带起来了,带着他们到处画画,到处喝酒。

我们当时参加筹备首届中国舞台美术展,这次展览搞得可以说是空前的,因为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在中国美术馆搞过舞台美术展,里面有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所以好多家长都带了小孩去看。

学会当时有两个事情做的很好,一个是年会,一个是刊物,现在一直都还在延续这个传统,这非常好。后来我们的舞台美术也渐渐做出一些名堂,想要与国际接轨,日本的舞台美术设计同仁引荐我们去参加了布拉格舞美展。

6.问:那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参加布拉格舞美展的情况吗?当时大家就是坐着火车一路去的吗?

答:是啊,这个可太有意思了,当时交通不那么方便,什么东西都要靠自己打包,到了莫斯科还要换车。第一次参加布拉格舞美展,是由我带队的,本来是李畅带队的,但是当时正好要盖个大剧院,派他去欧洲考察,等我们快结束的时候,他才来到布拉格。那时我们第一次出国参展,起初不晓得应该怎么办,展品按照平均主义的方式,每个省都要顾及到,要面面俱到,不突出某个人。后来我们去了才发现,日本那年只展出了一位舞台设计的作品,人家考虑的只是影响力最大的,我们人多效果并没那么好,那这时候怎么办呢,我们带去了很多戏曲面具、京剧脸谱,我灵机一动,布展的时候就把这些都布满在第一块墙面上,于是人家都来看脸谱,对其他设计图、实物模型这些琐碎的东西反而没有兴趣,捷克的文化部长对这些面具给了很高的评价。

7.问:您这些年来,一直走在舞美创作的前沿,您认为在舞台创作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答:我觉得是“巧思”,脑子要灵活,要大胆,既要考虑剧本,又不要完全地拘泥于剧本,而是要以人文精神感悟剧本核心思想,尽力贴近人物命运,以此来达到舞台效果的实现。话剧《游园惊梦》中编剧白先勇给了很具体详尽的舞台提示,但是,如果构思只按照剧本提示来安排,那还需要舞台设计干什么,直接找个采购员就行了。女主角杜丽娘在剧本中有一句话,她说:“我只活过一次!”。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我就以这句话为切入点,用一对男女舞蹈演员象征性的表现做爱,把杜丽娘的心情跟游园惊梦串联起来。



还有哈尔滨话剧院创作的《蛾》,讲述了一个女孩儿和两个男人的故事,在原始的粗犷蛮荒的大河深处,老大、老二是在河上漂流的两名河工,少女“蛾”漂到了老大和老二手中,是偶然也是必然,谁要“蛾”,谁在主宰各自的命运?然后两个人抽签,结果老大抽到了,这个女人就属于他了,船上的老二真的喜欢这个女孩,老大只好离开,在表现老二与蛾两人相爱的时候,我就让金长烈老师在天上打出九个太阳来歌颂男女的爱。最后老二因亲情与爱情的冲撞也离开了。



《蛾》是典型的黑土地文化,黑土地的环境非常恶劣,女人命运完全不能自己掌握。所以在布景制作时,我让他们把所有用过的软景布景,洗一下染成灰颜色,再把灰布从天上挂下来,像瀑布一样,一直旋转着蜿蜒到台口附近形成一个漩涡、又延伸流淌到观众席第一排,在漩涡当中放了一块木板。我最后搞了一个小转台,女孩折了一个小船放在圆的平台上,金长烈配合我把灯光从大的范围一直收缩后聚焦到人,然后从人收光到小船上,顺着小船在漩涡当中转,随时有颠覆的感觉,戏就这样结束了。

从想到当好一个技工一直到后来搞设计,我的创意在实践当中不断提高。在做设计构思时,我一向秉持和倡导“一戏一格”整体样式的探索,还有面对生活和形象资料的时候要学会抽象思维,抽象思维是对具像的高度概括。

比如,在我带领研究生参加“上海莎士比亚戏剧节”为越剧《第十二夜》做设计时,导演要求舞美设计既能体现出莎士比亚的感觉,又要是中国的、能表现出越剧这一剧种的综合效果,这该怎么做呢?我带领研究生在上戏图书馆翻找资料,发现欧洲建筑线条很漂亮,这个时候我突然间来了灵感,用抽象思维的即兴想法,从实体欧洲建筑形象中抽出结构线条组建设计场景,这就巧妙的达到了“形”是莎士比亚的感觉,“线”是中国的轻盈的基调,灯光一打特别漂亮。

不久前我做的一个戏又重演,叫《于无声处》。最初是40年前,当时我在上海工人文化宫参与设计了这出戏,去北京演出还把我名字划掉,因为我不是工人,只有工人才能拿奖,所以所有的人都要是工人,去年又复排时,他们还叫我来做舞台设计,说明大家对我的理念和能力还是比较认可的。



你知道你的Internet Explorer是过时了吗?

为了得到我们网站最好的体验效果,我们建议您升级到最新版本的Internet Explorer或选择另一个web浏览器.一个列表最流行的web浏览器在下面可以找到.